【金固咕哒】星見之夜
*咕哒子视角，原作向，有很多魔改剧情
*lof上的处女作，有笔力不足的地方请见谅
*献给我的信友@Ostalgia
对你的爱的产物，请给我文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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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片光带横亘在乌鲁克大地上，于魔兽肆虐、绝望蔓延的人理孤岛之上闪烁着最后的奇迹之光。
金固又一次伫立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仰望那个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奇迹。
“自光带降临的天命之人会拯救乌鲁克”
预言总是带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只有那群愚昧的被逼至绝境的旧人类才会相信这种垂死挣扎的妄想。这片大地上不会有奇迹，若问为什么，毕竟连神灵也站在他们一边。
一个渺小的人类又能改变什么。
他对巫女所谓的神谕嗤之以鼻。
什么也好尽管来吧，我会替母亲好好地教训他们——他在心里无数次冷酷地决意。
他再一次浏览迦勒底的曾作战。
第无数次凝视迦勒底的御主、乌鲁克的救世主、他的敌人。
他不断拆开再剖析她，从每一个笑容到每一滴眼泪，不以为倦。沾满泥泞的目光坚定的，毫无防备的开怀大笑的——隔着电子屏也觉得滚烫的情感、旧人类的缺陷，并没有让他太厌恶。
他已经在藤丸立香身上耗费了远多过其他人的精力。迦勒底的御主、乌鲁克的救世主、他的敌人。
他的天命的敌人。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她与身为同伴的英灵交握的手上。
奇迹吗。
抬头所见是明净如洗的蓝天，缥缈的光带依旧蜿蜒在万里高空之上。
在回到阴冷巢穴前，金固走在点缀着星星花朵的草地上。
长风经过他身旁的那一刹那，心中忽然萌生一点微小的期待。
到时候，短暂地成为同伴也不错——没错，伪装同伴更容易获得情报，也更方便设圈套，是很好的计谋。
成为同伴吧，他想。
一次也好。
二、
“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他单膝跪地，对藤丸立香说。
那是第一次的相见。名为“恩奇都”的来者救下了陷入困境的迦勒底主从。
凭空铸造的锁链如箭一般极快地追击而去，魔兽恐慌逃逸仍在顷刻之间被处以极刑，血沫飞溅。
多么大张旗鼓而毫不怜惜的战斗方式啊。
操纵锁链的主人却不像想象中那样是个粗莽武夫——少年一身白衣挺拔地站着，绿色长发柔顺地垂下，雌雄莫辨的美令人心惊。
他微笑着，对藤丸立香询问自己来历的话语感到有些无奈般地，温煦地回应着。听到罗曼不吝赞美的介绍，少年回以不咸不淡的笑。
与有些柔弱的外表不同，他应该是一个可靠的伙伴呢。
感到一阵安心，迦勒底的御主露出笑容，伸出手由衷地表示欢迎。
对方却露出了稍微有些惊讶的表情——啊啊，古苏美尔人是不习惯礼节性的肢体接触的吧。
早知道就张开双手讨个拥抱好了。少女半开玩笑地想。
然后她有些意外地看到，两只手交握的那一刻，少年的眼睛里有光芒极快地闪过。
那是什么光芒呢？她努力思索，囫囵地觉得和骑士王终于尝到她推荐已久的草莓慕斯时闪烁的眼光有些相似。
伸出的手与她的交握，指尖在她掌心盈盈一触，旋即分开，宛如蝴蝶的亲吻。
他的手偏凉呢。藤丸立香如是想。
三、
其实早该注意到了的。
不论是谈起自己身份的时候，还是提到挚友名字的时候，他的表情都是一成不变的笑容，过于无懈可击，反而显得不真实。
而且那双眼睛——那双美丽却异常神秘的紫色眼睛，偶尔会显露出冰冷的神色——那并不像传说中的乌鲁克英雄会有的神色。
然而那个时候，恍若无心之失一般轻声说出口的话语——
“来的是像你们这样的人，我很高兴”
少年背对着藤丸立香，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风柔和地扬起他的长发，宽大衣摆来回飘动，隐约可现单薄的身形。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藤丸立香却直觉那句话并不是假的。
水中的倒影冷冷清清，随着波纹破碎地晃动。她远远看着，没由来地感到难过。
被说是头脑发热也好——立香朝玛修微笑示意了一下，向岸边小跑过去，带着某种多余的志气。
只是想让他看起来稍微不那么孤单。
她有些莽撞地径直站到他身旁，在对方投过来的询问视线下才想起自己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急中生智地朝他报以大大的笑容:“真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呢，谢谢你带我们来这里。”
“啊，是这样吗，”“恩奇都”也笑了，“这里是前往乌鲁克的必经之地喔。”
她有些松了口气，在对方善解人意的纵容下，少女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地讲述起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关于少女御主和少女从者互相扶持着走来的冒险谭。
故事里有漫天火光中海市蜃楼般的城市。
持续百年被邪龙翅膀遮蔽的天空。
蔷薇花瓣与疯狂斗士共舞的帝国。
无边海域上驶过昼夜与晴雨的航船。
寂静浓雾中魔物影影绰绰的死界。
可以尽情驰骋追逐金黄日轮的平原。
白垩之城中永恒光辉闪耀的圣域。
与他人每一次的邂逅、同行直至分离，被少女天生的浪漫多愁叙述得娓娓动人。
他静静听着，偶尔露出微笑。
“这样漫长而艰辛的旅途，你不会觉得想要放弃吗？”少年忽而轻声问道。
立香抬起头对上那双稍显凛冽的紫色双眼，愣了愣，下一刻对方露出的温和微笑让她回过神来。
她看向前方——“一开始的确会觉得非常辛苦，什么拯救人理呀人类最后的御主呀对我来说都是远大得有些不切实际的事情，说实话，放弃也有想过。”
“但是呢——这段旅途中遇到的许多的人和事都让我觉得这份辛苦是值得的。和同伴们共同前行的回忆，大家托付给我的信念，失去的痛苦和获得的珍惜，我会带着它们继续走下去。我已经，不想放弃了。”
“因为大家都是我珍贵的宝物！玛修是，皇帝陛下是，哈桑们是……”少女又露出了似乎在重温美好回忆的笑容，掰着手指不停地数着，眼睛都闪闪发亮。
最后她顿了顿，看向身旁缄默的少年，笑着指了指他——“你也是。”
澄澈眼眸中的溶曳的，是名为“信任”和“珍视”的、人类最温暖的情感。
就算是再怎样心冷如石的听者被那样的目光望着，也会被打动吧。
少年看着她，发觉自己无法像先前一样顺利地露出不真实的笑容。
看过巴比伦尼亚后，他们向着夕阳下的巨树森林前进。
“马上就要天黑了，那个，请问、恩奇都先生，您确定是这条路吗？乌鲁克应该在相反的方向……”
面对持盾的从者担忧的发问，领路的少年只是平静地回答：“再往前走就快到了。”
他顿下脚步，转身对迦勒底的御主露出微笑：“天黑倒正好，我有想让你们看的东西。”
虚幻的平静十分短暂，黄昏的森林中，真相被无情揭开。本应不存在的“恩奇都”站在巨树的阴影里，第一次向来自迦勒底的客人们露出伪装下的真实面孔。
“真遗憾，还差一点就能让你们看到有趣的东西了。”少年周身气场与先前截然不同，锋芒毕露得像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剑。
一时剑拔弩张，紧盯着人类御主的紫色瞳孔冰冷无情，骇人的电光照亮知晓了真相的少女惨白的面孔。
“藤丸立香”
——仿佛在齿间撕扯嚼烂，再从双唇滑落一声气音。立香心中一惊，却说不上缘由。
少年朝她轻蔑地笑：“迦勒底的无能之辈，就凭你们也想打倒我吗？”
这才是真实的他。危险的、狂气的、生人勿近的。
其实早该注意到了的。
为什么没有怀疑地跟过来了呢？藤丸立香问自己。
路过的魔术师发动幻术助她们逃生。临走时立香回头望了一眼那个不知名的少年——或者该称之为敌人。
他一个人站在层层树枝遮挡下的森林深处，身上轻轻笼罩着一层淡金色的夕阳。
她一边奋力跑着，一边脑海中又浮现出他握住她的手时明亮的双眼。
那份小小的期待不是骗人的。
所以才选择了相信。
四、
那之后也再见过几面，已然是敌我双方界限分明。
少年投向她的视线有时是匆匆一瞥，有时是长久注视，紫色双眼里涌动的情绪复杂而激烈，叫人难以忽视，每次都让她心生和他说点什么的冲动。
但她笨嘴拙舌，最终也吐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话语。
于是这成了她的一个小小的心结，让她不时想起他轻蔑的笑、刻薄的话语和不知缘由的仇恨。
然而最常记起的还是那个孑孓的身影，有时在水边，有时在森林里，没完没了地出现在她的梦里。
也许我该和他谈一谈。
藤丸立香站在高大的城墙上眺望远方，北边是荒无人烟的魔兽森林。就仅有的几次和金固的会面来看，他并不是不能与之沟通之人。
不是上次那样。
她有些懊悔地回忆起两军阵前与少年的重逢。
彼时他正自我介绍着，说出真名时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骄傲。名为“金固”的魔兽之神阐述着她无法认同的新人类理论，戏谑的语气和草菅人命的态度让她大为光火。那时立香刚目睹了乌鲁克人民坚强乐观的面貌和被魔兽残忍屠杀的景象，怒火从心头直烧到大脑，烧得她一时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冲他挥出一拳。
少女软绵绵的拳头被毫无悬念地轻松接下，汹汹气势在他没使什么力道的手里偃旗息鼓。金固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弯起游刃有余的弧度。
几乎是同时，藤丸立香后悔了自己鲁莽的行为。
所幸盾之从者下一刻就分开了他们，小心地把御主护在身后。
当时的确太过鲁莽了，不加考虑的行动可能会带来的严重后果是她、迦勒底、乌鲁克乃至整个人理都不能承担的。冲动的个人情感不可取，她很明白，并且之前都做得很好。对于藤丸立香而言，如果是为了人理的未来的话，接纳历史上的反英雄与之联手的事情也可以做到。立香清楚地知道作为人类最后的御主，她所有的情绪和行为都要为人理大局服务，即使会愤怒和悲伤，也要心平气和地接纳。
可是为什么这次……她叹了口气。
只是面对他、金固，个人情绪会变得汹涌而难以控制。
是什么呢？愤怒、失望吗？
不全是。更多的是一种柔软的在意，即使是现在，他神气活现、身后是成千上万的魔兽之时，她总还是觉得他形单影只，似乎无处可去——没办法恨起来。
为什么当初要在魔兽手中救下她们？
那个时候，在森林里，他想让她看的又是什么呢？
有机会的话，好好谈一谈吧。立香如是想。
五、
决战之时就要来了，魔兽女神带来的紧张和恐惧笼罩着乌鲁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全力准备明日的对战。
今夜注定无眠。
藤丸立香刚从乌鲁克王的宫殿开完作战会议出来，抬头一看，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天空。
看来已经很晚了。她现在毫无睡意，全身的弦都在为不久之后的战役紧绷着。
去锻炼一下放松放松吧。这么想着，藤丸立香找了一个离玛修她们所在的城墙不远的空地，开始进行热身运动。
随着夜色加深，星星逐渐显露出来，天空呈现出宁静而美丽的深蓝色。
不知锻炼了多久的藤丸立香终于停下来，感受了一下凉爽的夜风，打算回去小睡一会。
迦勒底的通讯器发出一串急切的警报，立香点开，对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是在说快离开。
“不愧是神经迟钝的旧物种，不管被袭击多少次也不会吸取教训，这份无谋的胆量真让我叹为观止。”
“——！”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藤丸立香迅速转身望去，然而下一刻后颈遭受的一记重击就叫她不省人事。
昏过去之前最后看到的是闪动着不知名情绪的紫色眼睛。
再次醒来时，藤丸立香置身于一片辽阔的草原，四周静谧惟闻风声，借着星光依稀可见北边大片黑黢黢的森林和远处城墙上零星的火光。
“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略带讥诮的声音顺着夜风吹过来，立香偏头望去，金固曲起左膝坐在斜丘上，一只手搭在膝上，纯白的宽大衣摆随风飘摇，像汪洋大海里一只小小的帆船，身后是湛蓝的星空。
他没看她，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方。他的眼睛颜色和被星星照亮的夜空一样，脸上的神情也寡淡，没有了前几次他们见面时的那种凌厉，被朦胧夜色氤氲出一丝柔和。
金固没再说话，好像一旁没有藤丸立香这个人存在一样。
立香只好开口打破僵硬的沉默，有些紧张地试探：“……为什么带我来这里，金固？”
对方只是沉默地看着远处。
于是立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目光所及是浩瀚无垠的夜空和无边无际的旷野，一阵风过，夜色下草原如海水般泛起片片涟漪。天空与陆地的尽头是盘桓的山脉和闪烁的银河，群星照耀之所，永恒便自那里诞生。
今夜的星星似乎异常的多，即使没有其他光源也看得清楚。
藤丸立香抬起头，夜幕被星光装点成瑰丽的画布，纯黑变为梦幻而多彩的蓝。繁星璀璨，低垂的夜空让它们显得触手可及。她忍不住为这苍穹心醉片刻。
迦勒底的天空永远不会放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这么美丽的夜空了。
“把你带到这来当然是为了让你看清现实，”金固突然开口，“看着吧，这片绝景。这些数不清的星辰代表着即将死去的人类。至于你——人类最后的御主啊，大可好好见证旧人类灭亡的最后时刻。”
他的话语饱含恶意，表情却依然淡淡的。藤丸立香不觉得那是他真正的想法。
她又看了看这片奇景，忽然福至心灵：“难道说，这就是你那个时候要带我去看的东西吗？”
没有回答。只有星光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
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勇气，清晰而坚定地对他说：“金固，请成为我的同伴吧。”
……
少年突兀地笑了，语气尖刻：“竟然说让我这个魔兽女神之子、十二魔兽指挥官成为你的同伴？别笑死人了。敢说这种大话，难道因为我还没杀你所以就给我自信膨胀了吗？”
“之所以这样说不是因为自信，”立香摇摇头，微笑地注视着他，“这是我的期待。”
金固顿了一下，撇开视线：“……哈，很遗憾。你抱有不知所谓的期待的那个人不是我，我只不过是一个冒牌货罢了。”
一直都是如此，所有的人都因为这副和他人一样的身躯而对他抱有期待。那些给予他的善意、包容、爱戴是多么的温暖啊——让这颗生长在阴暗巢穴的心忍不住被吸引，产生了想要靠近的渴望。
但那些本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没有什么是属于他的。
他知道的。
——可是眼前的少女却笑着说：“你不是恩奇都，我明白的。”
“说起来，我从没有见过恩奇都先生，从一开始我印象中的就是你了。短暂地成为过同伴的，总是看起来很孤单的，有着漂亮的紫色眼睛的，现在就在我面前的——”
“我期待的你。”
他被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几乎不能动弹。
那目光不是看向其他任何人的。
旷野上的夜风从四面八方拂来，风声杂乱无章，像动摇的心绪。
最终他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你的同伴，你们会被毁灭。”他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这么的冰冷而惹人生厌。
“我会替母亲清除一切障碍，新人类会取代旧人类，由我们来接手这个世界，然后这片大地便会迎来新生。”
他是新人类，他是母亲创造的、引以为傲的神之子，他的同伴——他的同伴——他只要站在母亲身边就好——新人类会成为他的同伴。
“想想就觉得可笑，丑陋而弱小的你们，只能在地上爬行打滚的你们，愚昧而残暴的你们，对神毫无敬意的你们，热衷于互相伤害和猜忌的你们，一无是处的你们——就凭这样的你们，也有资格让我成为同伴吗？”
他其实不是这样想的，或者说在她面前，他无法全心地相信自己的说辞。即使他所说的人类是绝大部分，那反例此刻却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啊——
为什么他说服不了自己呢？
为什么他会这么地、这么地动摇呢？
够了
“放弃什么所谓的期待吧，荒谬至极，区区敌方的御主。”
结束了，就这样结束吧。金固想。理应如此，从一开始他就没期待能得到什么，伪装成同伴不过是一时兴起。
早应结束了。他只有母亲身边可以停留，只能为母亲而活。绝不能背叛母亲。
少女起身向他的方向迈出步子，脸上带着让他心烦意乱的微笑。坚定而温和的目光几乎击穿他的灵魂，胸口传来钝痛，还有一种奇异的、他无法理解的酸胀感。
记忆体又开始翻天覆地地搅动，不属于他的感情像被引起共鸣似的疯狂叫嚣起来，唯恐天下不乱地掺和进已经饱胀得要爆炸了的心脏。他痉挛着蜷缩起来，双手发狠地揪紧胸前的衣服。
“金固？”呼唤的声音。
他知道这个声音——
发光的回忆碎片烧铁一样烙在神经上。
被救下时的惊讶表情，满怀感激的眼神，朝他伸出手时的狡黠笑容
「好烫」
交握时触碰到的来自另一个人的掌心的温度
「好烫」
直直望着他，一直望着他的琥珀色眼睛
「好烫、好烫、好烫」
曾经礼貌地伸出去的右手诅咒般烧灼起来，一直烧到心头。
他的眼睛也烧起来，血红地烧起来。
“啊啊————————”
是的，这疼痛，是属于他自己的。
“金固！你怎么了？”
他抬头看到星光和被簇拥其中此刻正焦急地向他接近的少女，同时也看到她身后寸寸崩塌的世界，听到山崩地裂般的巨大轰鸣。
“别靠近我！”他被逼至绝境般失声低吼，天之锁应声凝形，只一瞬，神造兵器便牢牢锁住了少女毫无武装防御的双腿。
『别呼唤我、别注视我、别靠近我——』
藤丸立香恍若未闻，慑人的锁链没有使她的脚步有片刻犹疑，仍然向那浑身是刺的家伙走去。
『别过来、别——』
连神都能系缚的锁链随着立香向前的动作轻飘飘地断开，散作金色粒子湮灭在她身后。
『怎么会、天之锁…』
我
无法理解，从最初的相遇开始这个少女身上就尽是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事。
交握的手上传来的温度也好，全心全意托付与同伴的信任也好，还有坐在一起谈笑的欢乐、并肩而行的默契，都是金固没有触碰过的东西，他一直都是远远地看着，或者一遍又一遍地浏览机体残留的回忆。
原来他是渴望这些的吗？
少女的脚步声近到身边了。金固脱力地低垂着头，浑身僵硬。
藤丸立香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少年，心生摸摸头的冲动，考虑到对方方才对她的抗拒，还是收回了手。
她小心翼翼又难掩关怀地轻声问:“没事吧？”
少女的声音仍然是那样温柔。煽动大火的春风此刻又化作雨点抚摸烧伤的焦土。
他还是沉默。
他已经说不出任何攻击性的话语了。
“看来你真的很不愿意成为我的同伴呢，”立香有些遗憾和失落，但她很快露出释怀的笑，“那就不说这个了。”
“不提同伴和敌人的身份，只是单纯地一起聊聊天，可以吧？”没有等他回应，立香自顾自地在金固旁边坐下。
『啊啊、母亲，我知道这无法被原谅』
但他却不能拒绝。
星星仍旧安静地高悬着，像一个又一个闪烁的祝福。光芒跨越亿万光年照耀此处，天空与大地彼此注视，时间就此停摆，夜晚美丽永恒。
此刻，神明也阖目睡去了吧。
仅在此刻，他的一切过错可以被宽恕。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忍不住如获新生般大口呼吸空气，瞠目去贪婪地仰望这片夜空。
仅仅是此时此地，并非母亲的儿子，也并非神造的兵器。
只是作为「我」。
一颗流星悄然划过。
“所以，说说你为什么会期待我？”金固仰着头没看她，声音被夜风吹散，轻轻落入她的耳朵里。
立香从他放松下来的表情里分明地感受到他心情不错，于是装作思考的样子：“为什么呢……”
她故意说：“要说的话，果然是因为我的心胸太宽广了？这就是所谓的‘成大事者’的风范吧，哎呀哎呀——”
金固闻言斜睨了她一眼，对这个回答很不满地“哼”了一声。
她忍不住笑了，在对方动怒之前认错：“开玩笑的，抱歉抱歉。”
“第一次见面那时，你救了我们，我想你应该不是完全的坏人，”藤丸立香望着天空，眼中是一闪一闪的星星，“只要不是完全的恶，那就有成为同伴的希望。”
“这是从理性和大局的角度考虑的。”
金固盯着她的侧脸，专注地听她解释。猝不及防和立香转过来的目光对上，他心中一跳，下意识地想偏过头去但是忍住了，只是绷着脸看着对方。
少女眨眨眼笑了笑，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不过，我也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那抹紫色不是玛修的丁香花瓣般的柔软坚守，不是安娜的紫铃兰似的纯净轻盈，也不是梅林那样水晶般的冰冷精致。
紫色眼眸缀满星子，像今晚的夜空，美丽神秘。
“你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金固愣了一下，一边偏过脸一边不屑地撇撇嘴：“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从没觉得这副外表有什么特别，也不认为有什么好值得别人夸赞的，身躯只是身躯罢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本应嘲讽说出这种奉承话的家伙肤浅，可少女的目光太剔透太明亮，像是通过他的双眼径直看到了层层包裹下的灵魂，让他无处可逃，无话可说，只能狼狈不已地避开她的视线。
金固咬牙切齿：“真是傻得没眼看。”
好在少女似乎也觉得说出这种话有些赧然，低下头讪讪地笑了几声。
立香的内心十分纠结着。
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要不要干脆把真心话全都说出来呢？
可是要是对他说，“觉得你总是孤单一人，所以放心不下”的话，会不会被狠狠地揍一顿？不管怎么看自己作为敌对方说这种话也太狂妄自大了……
不过，现在他们是放下敌对身份在平等地谈心吧，现在的话是不是就、是不是可以……
“抬头，有流星雨。”身旁那个刚刚还凶巴巴的家伙突然以近乎柔和的语气说道。
立香闻言抬头，夜空正在上演盛大的祭典——无数星辰陨落，最后的光芒在天幕中划下温柔而忧伤的痕迹，终于地平线尽头沉没。
她又想起一路上失去的同伴，想起乌鲁克的市民亲切的脸，他们都化作了星星，直到现在也还在天上守望着她、祝福着她的旅途吗？
明天会有更多人死去，他们也会变成星星，将希望遥遥地寄托在她身上吧。
一定要赢。
立香以近乎虔诚的专注，看着流星纷纷滑落，直到最后一颗也消失在天的那一头。
祝福我吧，她悄悄许愿。给我拯救大家的勇气和力量吧
——也包括身边静默地看着流星的这个人。
夜空重新归于平静。
“我要走了。”
藤丸立香起身，轻轻地告别。
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想说。
想告诉他，对她来说星空已经好久不见了这件事。
想告诉他，她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星空这件事。
想告诉他，他的眼睛很像冬季的星空这件事。
想告诉他，春天的花海，夏夜的明月，秋天的风，冬天的雪。
还有……
不过那些话，还是等到他们成为同伴的那一天再对他说吧。
往东一直走应该就能回到乌鲁克，她要赶在决战之前回去。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色。”她微笑道谢。
金固慢慢将目光转向她。
视线从上至下落在已经走到小丘下的少女身上，只一瞬便再次露出针对的笑容，语气一如先前的冷酷恶劣：“尽管好好挣扎给我看吧，迦勒底的御主。”
“藤丸立香。”
最后四个字像梦将醒未醒时吐露的呓语，气音顷刻间便散落在凌乱的风里。少女似有所觉地回头看他一眼，马上又意识到大概是自己的幻觉，自顾自地笑了笑。
她再次看向东方若隐若现的城墙，这一次头也不回地向前方用力跑去。
六、
金固回到了鲜血神殿。
他没有选择飞行的方式，而是徒步回来。
所有的魔兽都在巢穴里养精蓄锐，一路上无比平静。
他站在宏伟的神殿顶端，朝东边望去。
天际透出了第一缕曙光。
七、
在金固被赫拉姆夺走圣杯狼狈逃离之时，藤丸立香没能追上去。
她是多么无力啊。
一介普通的人类，竟然也敢许下拯救所有人这样狂妄的愿望。
但她别无他法，只能闭上眼将那孤单身影抛之脑后，继续奋力向前跑去。
八、
能再次见到金固是她没有想到的，更何况这次金固不是作为敌人而来。
光芒璀璨的锁链骤雨一般倾泻在拉赫姆身上，一如既往的铺张浪费，杀伐果决。
“竟然被量产型搞得手足无措，旧人类还真是没用。”救世主一样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少年语气狂傲，紫色眼眸一转，目光落向一身狼狈的少女。
“这样还好意思，”他的表情柔和下来，“……还好意思对我夸夸其谈。”
“明明一个人就什么都做不到，还骄傲地昂首挺胸，并且……活到了最后。”
拨开周围无关紧要的一切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某种光荣的勋章，抚平了伤口的疼痛，只一瞬间，她的心里又重新生长出战胜的勇气和决心。
金固笑了笑，望向阴翳的天空和被污浊的大地，耳边回响起乌鲁克王的问话。
『无关母亲和出身……真正……想做的事吗』
『我没有那种东西啊。』
想与友人重聚的愿望，对挚友的感激和那些宝贵的回忆，想再一次说上话的执念……是名为恩奇都的机体残留之物。
自诞生以来便作为母亲的儿子这唯一的身份存在着，然而那也在不久之前被告知是虚假的。
连姓名也不是属于自己的，这样的他，也曾经憧憬过那温暖耀眼的名为“朋友”的羁绊，也有……想要触碰的存在。
“但这无法实现。”
“这身体——还记得，该做的事。”
无关新人类和旧人类，他是为了维持人类世界而诞生的。
为这唯一的愿望，他将在此献上星之吐息。
决绝的背影刻印在仰望的人们眼中，只身一人立于起源母神身前的单薄身形被爆发的光芒吞噬不见。
光芒中诞生的天之锁牢牢地束缚了创世之神。
九、
锁链断掉的那一刻，藤丸立香只觉得一片寂静。
我有哪怕片刻地从那些枷锁中救出过那个人吗？
那个总是孤零零的人，有过片刻的，不那么孤单的时候吗？
她看着混沌的天空，有一瞬间的茫然。
下一刻理智告诉她，他们要赢了，只要把提亚马特拖入冥界，这场战斗就有胜算。
无声无色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声音在清晰地说：“一定要赢。”
十、
魔术师踏着花朵为御主的凯旋献上祝贺:“恭喜恭喜，你成功了呢。呀——真是不容易啊——”
受到礼赞的御主看着他，慢慢牵扯出一个笑容:“谢谢。”
纵使是非人的生命也知道那并不是可以称之为笑容的东西。
通晓万物情理的魔术师能够清楚地听到眼前微笑的少女胸腔里正剧烈翻涌着。
“怎么了吗？”他忍不住问。
“我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御主笑着说，勉强的声音让自认冷血的梦魔也忍不住皱起眉。
他难得认真起来:“尽管说吧。”
“我想，请求您为我编织一场梦境，”她几乎快落泪般地持续笑着，“作为临别的……饯礼。”
有些累了，稍微做个梦吧。
做完这个梦之后，她就能继续充满力量地前行。
初次相遇的少年向她走来，如依依春柳般的长发温柔地被风吹起。
他笑着看她，似乎在见一个久违的故人。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你知道的吧。”
于是她也笑了。
“嗯，是金固唷。”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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